忘年之交

2018-04-17 14:39:12来源:泰州晚报

  【作者简介】陈社,亦名肖放,泰州海陵人,做过农民、工人、职员、公务员,著有散文集《坦然人生》、杂文集《不如简单》、小说集《井边》、评论集《向平凡致敬》等作品。

  忘年之交

  □陈社

  本文说说我的一位忘年之交——高介子。

  高介子是我妻子的大舅,我尊其为忘年之交,并非由于这层关系,而是他与我父亲的志同道合,是他几十年来给予了我思想、人生、写作上的导引,使我受益甚多。

  高介子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大学读书期间便投身革命,担任过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地下党支部负责人、高淳县地下特别支部书记等职,1949年4月起历任团县委副书记、省团校教育长、《江苏青年》杂志总编辑、团省委巡视员等职,后在“反胡风”运动中受审查,接着被打成“右派”,蒙冤二十多年。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1978年他刚获平反之际。他告诉我,他与我父亲相识于1947年,他从无锡回泰州老家过春节,他的大学同学叶肯林、韩连康陪同他造访了我父亲(陈本肖)。

  他说,尽管我估计本肖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却仍然引为知己,因为在多次交谈与通信中,我们的信念和语言是那样的相似或相同,都是热烈而充满自信的、不拿工资的革命者。因为我当时的身份,也因为本肖参加进步活动所积累的经验,我们彼此很理解。本肖热情但沉静内向,不同于我的性格。对一切丑恶,我是采取进攻态度,至今仍然难以全改。本肖比我成熟,他比我年长几岁,但他对蒋介石反动政权使用的语言之尖锐及毫不妥协的战斗态度和他那文静的形象很不协调,使我至今依然印象十分强烈。

  解放后,他们还时有联系。我父亲一次因病住院,他去看望他,清楚地记得,在病房里的短暂会面中,我父亲还热切地关心着《武训传》被批判的事件,关心着政治和文学……直至1955年的“胡风反革命集团”事件,他们两个均遭株连,未料到从此竟成永别。

  谈过父亲的话题,他又询问了我的情况。此后我与他保持了联系,或通信、或电话,也时有机会见面,领受了他的诸多教诲。当我告诉他准备写我父亲时,他写来回信:“他是值得写的,他是值得纪念的。孤立地看本肖的悲剧是看不清的,孤立地看胡风事件也是看不清的。把它们放在广阔的历史背景上去思索吧,首先要用各种知识来充实和武装自己。”

  我每出一本书,都会寄给他,他都会来电或来信予以评论。他的评论,除了文学方面的剖析、指导外,更多的是关于政治,关于社会,关于人生的论说。譬如:“历史地看,党史上犯左的错误的时间远比右的时间长,有必要对这一切作出理论反思。而你,正可由这里开始,去进行探索和思考。”譬如:“悲剧看得多了,外国的,中国的,心也硬了许多。但悲剧比喜剧更能使人们清醒。今天终于比过去有所进步了,这是令人高兴的。”

  我走上领导岗位后,他叮嘱最多的是两点。一是面对官场中的各种诱惑,要洁身自好。二是再忙也不要丢掉手中的笔。其时他已担任中国作协江苏分会党组副书记、江苏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兼江苏出版总社副社长等职务,不时挑选一些江苏作家的作品送给我,要我认真研读。每当谈及他所熟悉的这些作家,他都滔滔不绝,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十多年前的一天,他打来电话,说准备将他多年藏书中最有保存价值的一部分挑出来,捐赠给家乡图书馆。要我帮他问一下,如果他们需要,他会列出一份书目过来。我便与泰州图书馆周谨馆长联系,周馆长当即表示需要和感谢,随后直接与他对接,安排人员去他南京家中运书,还在图书馆举行了捐赠仪式。这批赠书近两千册,包括1930年代出版的《中国小说史略》(鲁迅著,毛边本)、1940年代出版的《 论哲学、文学诸问题》(明诺夫著,其时为苏共中央书记)、《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等,十分珍贵。泰州图书馆还专门设立了“高介子先生捐赠图书专柜”予以陈列。

  前不久,他又写给我们一封信。信中说,读了你写的《韩连康的离休故事》,感到写得很感人,使我又回到了那些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他说,我们这代人是怀着一腔赤诚,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拯救中国的革命事业中来的,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也经受了长期的冤屈,但矢志不移,未改初衷,我们是问心无愧的。

  而今,高介子作为我的大舅和忘年交,已近四十年。他已年届九十,依然精神健朗、思维年轻。而我也已年过花甲,步入老年了。

  几十年的交往,有亲情、有家常,更多的则是对于理想与现实的思考。正因为我们是亲戚,也正因为我们的忘年之交,更因为他对我这个晚辈的期许。我们不约而同地守护着一些东西,也规避着一些东西。譬如,他在省作协和江苏出版总社担任了多年的领导,没有为发表、出版我的作品及其他事情打过一次电话、写过一张纸条,我也没有向他提过任何要求……诸如此类,都是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